张锡纯论麻杏甘石汤证

本文摘自张锡纯《医学衷中参西录》 下册 原第七期第一卷 “太阳温病麻杏甘石汤证”
至于温病,在上古时,原与中风、伤寒统名之为伤寒,是以秦越人《难经》有伤寒有五之说,至仲景著《伤寒论》,知温病初得之治法,原与中风、伤寒皆不同,故于太阳篇首即明分为三项,而于温病复详细论之,此仲景之医学较上古有进步之处也。
《伤寒论》原文:太阳病,发热而渴,不恶寒者为温病,若发汗已身灼热者,名曰风温。风温为病,脉阴阳俱浮,自汗出,身重多眠睡,息必鼾,语言难出。
论温病之开端,亦冠以太阳病三字者,因温病亦必自太阳(此是足太阳非手太阳,彼 谓温病入手经不入足经者,果何所据也) 入也。然其化热最速,不过数小时即侵入阳 明,是以不觉恶寒转发热而渴也。治之者不知其为温病,而误以热药发之,竟至汗出不解 而转增其灼热,则即此不受热药之发表,可确定其名为风温矣。其脉阴阳俱浮者,象风之 飘扬也;自汗出者,热随浮脉外透也;身重者,身体经热酸软也;多眠睡者,精神经热昏 沉也;语言难出者,上焦有热而舌肿胀也。
按: 风温之外,又有湿温病与伏气化热温病,而提纲中止论风温者,因湿温及伏气化热之温病,其病之起点亦恒为风所激发,故皆可以风温统之也。
又按: 提纲中论风温之病状详矣,而提纲之后未列治法,后世以为憾事。及反复详 细推之,乃知《伤寒论》中原有治温病之方,特因全书散佚,后经叔和编辑而错简在后耳。
尝观其第六十二节云,发汗后不可更行桂枝汤,汗出而喘无大热者,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。今取此节与温病提纲对观,则此节之所谓发汗后,即提纲之所谓若发汗也;此节之所谓喘,即提纲之所谓息必鼾也,由口息而喘者,由鼻息即鼾矣;此节之所谓无大热,即提纲之所谓身灼热也。盖其灼热犹在外表,心中仍无大热也。将此节之文与温病提纲一一比较,皆若合符节。夫中风、伤寒、温病特立三大提纲,已并列于篇首,至其后则于治中风治伤寒之方首仍加提纲,以彼例此,确知此节之文原为温病之方,另加提纲无疑,即麻杏甘石汤为治温病之方无疑也。盖当仲景时,人之治温病者,犹混温病于中风、伤寒之中,于病初得时,未细审其发热不恶寒,而以温热之药发之,是以汗后不解。或见其发热不恶寒,误认为病已传里,而竟以药下之,是以百六十三节,又有下后不可更行桂枝汤云云。所稍异者,一在汗后,一在下后,仲景恐人见其汗出再误认为桂枝证,故切戒其不可更行桂枝汤,而宜治以麻杏甘石汤。盖伤寒定例,凡各经病证误服他药后,其原病犹在者,仍可投以正治之原方,是以百零三节云,凡柴胡汤病证而下之,若柴胡证不罢者复与小柴胡汤。以此例彼,知麻杏甘石汤为救温病误治之方,实即治温病初得之主方,而欲用此方于今日,须将古之分量稍有变通。
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原方

麻黄四两,去节 杏仁五十个,去皮尖 甘草二两 石膏八两,碎绵裹
上四味,以水七升,先煮麻黄减二升,去上沫,纳诸药,煮取二升,去渣,温服一升。
方中之义,用麻黄协杏仁以定喘,伍以石膏以退热,热退其汗自止也。复加甘草者,取其甘缓之性,能调和麻黄、石膏,使其凉热之力溶和无间以相助成功,是以奏效甚捷也。
按: 此方原治温病之汗出无大热者,若其证非汗出且热稍重者,用此方时,原宜因 证为之变通,是以愚用此方时,石膏之分量恒为麻黄之十倍,或麻黄一钱,石膏一两,或 麻黄钱半,石膏两半。遇有不出汗者,恐麻黄少用不致汗,服药后可服西药阿斯必林瓦许 以助其汗,若遇热重者,石膏又可多用。曾治白喉证及烂喉痧证(烂喉痧证必兼温病,白 喉证亦多微兼外感) ,麻黄用一钱,石膏恒重至二两,喉证最忌麻黄,而能多用石膏以 辅弼之,则不惟不忌,转能藉麻黄之力立见奇功也。
至于肺病之起点,恒有因感受风温,其风邪稽留肺中化热铄肺,有时肺中作痒,即连喘嗽者,亦宜投以此汤,清其久蕴之风邪,连服数剂其肺中不作痒,嗽喘自能减轻,再徐治以润肺、清火、利痰之剂,而肺病可除矣。盖此麻杏甘石汤之用处甚广,凡新受外感作喘嗽,及头疼、齿疼、两腮肿疼,其病因由于外风热者皆可用之,惟方中药品之分量,宜因证变通耳。
附录 北平大陆银行理事林农孙,年近五旬,因受风温,虽经医治愈,而肺中余热未清,致肺阴铄耗,酿成肺病,屡经医治无效,其脉一息五至,浮沉皆有力,自言喉连肺际,若觉痒则咳嗽顿发,剧时连嗽数十声,周身汗出,必吐出若干稠痰其嗽始止。问其心中常觉发热,大便燥甚,四五日一行,因悟其肺际作痒,即顿发咳嗽者,必其从前病时风邪由皮毛袭入肺中者,至今犹未尽除也。因其肺中风热相助为虐,宜以麻黄祛其风,石膏清其热,遂为开麻杏甘石汤方,麻黄用钱半,生石膏用两半,杏仁三钱,甘草二钱,煎服一剂,咳嗽顿愈。诊其脉仍有力,又为开善后之方,用生山药一两,北沙参、天花粉、天冬各五钱,川贝、射干、苏子、甘草各二钱,嘱其多服数剂,肺病可从此除根。后阅旬日,愚又赴北平,林农孙又求诊视,言先生去后,余服所开善后方,肺痒咳嗽仍然反复,遂仍服第一次方,至今已连服十剂,心中热已退,仍分毫不觉药凉,肺痒咳嗽皆愈,且饮食增加,大便亦不甚干燥。闻其所言,诚出愚意料之外也。再诊其脉已不数,仍似有力,遂将方中麻黄改用一钱,石膏改用一两,杏仁改用二钱,又加生怀山药六钱,俾煎汤接续服之,若服之稍觉凉时,即速停止。后连服七八剂似稍觉凉,遂停服,肺病从此竟愈。
按: 治肺劳投以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,且用至二十余剂,竟将肺劳治愈,未免令阅 者生疑,然此中固有精细之理由在也。盖肺病之所以难愈者,为治之者但治其目前所现之 证,而不深究其病因也。如此证原以外感受风成肺劳,且其肺中作痒,犹有风邪存留肺 中,且为日既久,则为锢闭难出之风邪,非麻黄不能开发其锢闭之深,惟其性偏于热,于 肺中蕴有实热者不宜,而重用生石膏以辅弼之,既可解麻黄之热,更可清肺中久蕴之热, 以治肺热有风劳嗽者,原为正治之方,故服之立时见功。至于此药,必久服始能拔除病 根,且久服麻黄、石膏而无流弊者,此中又有理由在。盖深入久锢之风邪,非屡次发之不 能透,而伍以多量之石膏以为之反佐,俾麻黄之力惟旋转于肺脏之中,不至直达于表而为 汗,此麻黄久服无弊之原因也。至石膏性虽寒凉,然其质重气轻,煎入汤剂毫无汁浆(无 汁浆即是无质) ,其轻而且凉之气,尽随麻黄发表之力外出,不复留中而伤脾胃,此石 膏久服无弊之原因也。所遇之证,非如此治法不愈,用药即不得不如此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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